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蝉鸣渐远时   人间始觉秋
2025-8-8
 

  蝉声是什么时候变轻的?我蹲在井台边搓洗夏衣,忽然发觉那片聒噪的云淡了。井水漫过指尖时凉丝丝的,倒映出树叶尖泛着的淡淡的黄,像谁用蜡笔偷偷描了道金边。

“该收竹帘了。”母亲站在廊下喊。她正把晒得蓬松的艾草扎成捆,草香混着阳光的味道在空气里浮沉。我抬头望,发现她鬓角的白发比前些日子更明显了,在风里轻轻颤,像老槐树上将落未落的蝉蜕。

记得小时候,立秋这天总要闹着去捉“秋蝉”。我们举着竹竿在树荫里跑,竿头粘着面筋,看那些黑亮的小身子在枝桠间乱窜。蝉蜕却没人要,空壳子挂在树干上,被风一吹就簌簌地响,像在给夏天唱最后的歌谣。

“去把西厢房的藤椅搬出来。”母亲拍打艾草捆上的浮尘,“处暑前,要晒够三日。”藤椅搬来时,我摸到扶手上的裂纹——那是外公坐了三十年的椅子,竹节处被磨得发亮,像块温润的老玉。

午后蝉声更稀落了。我和母亲坐在藤椅里剥新摘的菱角,紫红的壳在竹匾里堆成小山。菱角肉清甜,带着水塘的凉意。“你外公说,蝉鸣是夏天的魂。”母亲忽然开口,“等它们不叫了,夏天就真走了。”

我望着院角那棵老柳树,往年这时候,柳条上总挂着成串的蝉蜕;如今只剩几片枯叶在风里打转。

忽然想起去年在江南,见过一位老人用蝉蜕做药引。他说,蝉在地下蛰伏七年,才换得一个夏天的歌唱。“就像人活一世……”老人把蝉蜕放进粗陶罐,“总得把力气攒够了,才敢痛痛快快活一场。”

暮色四合时,蝉声几乎听不见了。母亲在厨房熬桂花糖,甜香从窗缝里钻出来,和记忆里的味道重叠。

那年我发烧,整夜辗转难眠,是母亲用蝉蜕和薄荷熬了汤,一勺一勺喂给我喝。汤药苦得皱眉,母亲却说:“蝉蜕最是清凉,能镇住夏天的火气。”

晚风掠过院墙,带来远处稻田的私语。我摸出手机想拍张照片,却发现镜头里怎么也装不下这满院的秋意——葡萄架下漏下的月光,竹匾里晾晒的草药,还有母亲弯腰收拾菱角壳时,后背微微佝偻的弧线……

“明天该腌雪里蕻了。”母亲直起腰,把碎发别到耳后。她的手背有道浅浅的疤,是去年腌菜时被坛子划破的。“等雪里蕻腌好了,秋天就真住进坛子里了。”母亲笑着,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月光。

我忽然明白,蝉鸣的消逝不是结束,而是另一种开始。就像那些被我们小心收存的夏衣、晒干的艾草、腌进坛子的秋味,都是时光留给我们的信物。

当蝉蜕在风中轻轻摇晃,当第一片银杏叶飘落井台,当母亲开始为冬天准备棉被——原来秋天是这样悄悄来的,带着所有过往的温柔,和对未来的期许。

夜色渐浓时,母亲端来温好的桂花酒。我们碰了碰粗瓷碗,叮地一声,惊醒了檐角沉睡的月光。远处传来零星的蛙鸣,和记忆里蝉声重叠在一起,织成一张温柔的网。

这大概就是人间秋意吧——不喧哗,不张扬,却在每一个细微处提醒你:有些美好正在消逝;而有些美好,正带着露水与月光,悄悄生长……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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